荒原上的少年心

——浅评常新港新作《青草的骨头》

黄平丽

童年的回忆是每一位作家毕生取之不尽的宝藏，那些回忆遥远而绵长，像深藏着秘密的河流，流淌着一段段别具况味的故事，亦甜蜜，亦忧愁，化作作家笔下热烈跳跃的字符，温暖激荡着读者的心。在常新港最新长篇小说《青草的骨头》里，作家用散文般的笔调随意点染，铺开了一幅北大荒农场童年生活的记忆画卷。

在小说的开篇，冰天雪地里一家五口人苦中作乐、其乐融融的生活场景跃然纸上，小说的主人公——男孩大水和他的弟弟小舟、妹妹小鱼在爸爸妈妈的呵护下度过了俏皮温馨的童年时光。作家饱含深情又颇富情趣地描摹了记忆里孩提时代的温暖瞬间，也为读者勾勒了一幅北大荒农场的地域风情画。

但是，在这片美好如梦境的东北温柔乡，却潜伏着一段无法逃脱的历史暗流——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的北大荒，一场叫作“文革”的历史浩劫侵入了与世无争的农场，也拆散了幸福的一家人。在当老师的父亲被划为“牛鬼蛇神”之后，大水兄妹三人的幸福童年画下了休止符。那段黑白颠倒的历史岁月不仅打破了冰雪世界的宁静，也考验着村人们善良淳朴的人性。在父亲缺失的岁月里，大水兄妹面临着种种成长的难题。

历史的厚重感一直是常新港在儿童文学创作中竭力追寻和探讨的主题，他从来不回避一段真实存在的历史和复杂的成人世界对于少年成长微妙而深远的影响。不管是长篇小说《青春的荒草地》、《烟囱下的孩子》，还是短篇小说《我亲爱的童年》，他都把关切的目光投向一段特殊历史年岁里少年的“心灵成长”。成长是每个孩子的必修课，成长的滋味酸酸甜甜充满诱惑，吸引着孩子们去品尝。而在《青草的骨头》里，由于那场突如其来的历史变故，大水兄妹过早品尝了亲人的离散、人性的复杂和来自成人社会的伤害，这些不公平的遭遇使得他们的成长填满苦涩的味道。世界向少年展现了“无解”的一面：为人师表的爸爸被当成“坏蛋”批斗，离家劳动改造；家人被邻居和村人欺负；原本单纯的小叔与亲人反目；弟弟小舟被仇恨包裹，走向愈加危险的路途……而在此时，缺席的父亲在远方冥冥之中指引着大水，他用大地上初生的青草无言地与少年对话——那严酷的成人世界如北大荒漫天的冰雪，覆盖心灵的荒原，而在初春的大地上，新生的青草如同少年的心倔强地生长，总有一天会喷薄而发，无畏地结束严寒。这是一个十三岁男孩关于成长的领悟，父亲无言的教诲有一种深沉而广漠的力量：不要丧失爱和善良，不要丧失对美好生活的希望。

常新港在这部小说的后记里写道：“一个矮矮的孩子走到一面高高的墙的面前，抬头仰望它。他在想，怎么翻越它。这面墙，是人生的墙。”面对命运的“无解”，面对人生高高的墙，男孩大水勇敢地抵御伤害，用爱和善良温暖和保护家人，他还懂得了原谅，用一个孩子的磊落和大度，原谅反目的亲人，原谅伤害过他的人，原谅岁月的荒谬和生活的不幸。“青草是有骨头的”，那是一个孩子冲破冰冻的生命荒原生长出来的蓬勃的勇气和倔强的生命力，是一个孩子的生命宣言，在北大荒的土地上世代相传。值得深思的是，逆境里的生活赋予了少年坚强乐观的品格，让他一夜长大，成为敢于担当的男子汉，品尝了生命的厚重滋味，却也永远失去了属于童年的纯真和快乐，失去了热情和眼泪。这是一次剥夺式的成长之旅，令人感动，又令人叹息。

在“渐老渐熟，乃造平淡”的文字书写中，在隐忍而节制的情感节奏里，我们看到那个在荒原上饱经风霜、早熟敏感的少年，也是作家梦回故乡的自己，他在用文字建造梦里的高大草垛和房屋，用一生的时间思考怎样翻越“人生的墙”。我们仿佛听到少年的心，在荒芜的生命冰雪里灼热跳动，它在等待温暖，它在轻轻地说：“春天的草芽是在雪下萌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