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炎夏的生长痛

——读仲文娜儿童小说新作《米羊的夏天》

赵月斌

    人们常说“少年不识愁滋味”——好像未成年人就该是没心没肺的熊孩子，无知无畏，无忧无虑，只要吃好玩好，不调皮捣蛋就万事大吉了。可是现实怎会这么简单？在成长的路途中，哪个少年不曾忧郁过、伤心过？即便没有天大的烦恼，恐怕也少不了小小的悲伤。《米羊的夏天》所写的就是一个“漫长而炎热的夏天”，一个小孩子经历的小坎坷、小悲欢。

    由《米羊的夏天》，不免想到《菊次郎的夏天》——日本导演北野武的这部电影也可概括为“一个小孩子的暑假经历”。当然这种相似只是表面，尽管都是讲述夏天的故事，但是二者着力点截然不同。北野武采用的是成人视角，影片的主角菊次郎是一个吊儿郎当的无业游民，他带着邻家男孩正男去找妈妈，一路上惹了很多麻烦，闹了很多笑话，却也让菊次郎尽显体恤和父性，原本不着调的小混混居然变成了可爱可亲的成年男人。所以《菊次郎的夏天》是一部体现成人意志的公路电影，它着眼于一个成年人的二次“成长”——菊次郎在未成年人（正男）的感召下重新“长大”，并给这个孤单的孩子一种温情主义的童年关怀。因此，小男孩正男只是一个被动的接受者、一个和主人公搭戏的配角，在寻母落空之后，他固然得到了菊次郎们加倍的补偿性的善待，却似乎并未引发成长的自觉——这个戏剧化的夏天总要过去，菊次郎的主角光环总要退去，正男还会回到生活的原点，仍然是没妈的孩子，仍然弱小、无助，他并没有成为自己的主角。

    《米羊的夏天》则纯然采用儿童视角，通过小女孩米羊的亲身见闻，讲述了她所度过的一个不同寻常的夏天。米羊属留守儿童，父母在城里打工，她跟爷爷奶奶在镇上生活。年仅八九岁的小孩儿，即便不是倍受宠爱的掌上明珠，也还是无民事行为能力的未成年人，就算天塌了也有监护人撑着。然而，就在一个平常的暑假，米羊和堂哥大智、邻居小虎子一起，又是捉蚂蚱又是学爬树，才过了几天快乐的日子，便接连遇到了许多麻烦事、伤心事，乃至痛苦不幸之事，她也不得不体会生活的沉重，不得不和大人一起去面对种种无奈和忧伤，甚至不得不独自承受“巨大的秘密”，不得不躲到被窝里小声地哭泣。所以奶奶说她“长大了，变得敏感心细了”，并且“越大越爱哭鼻子”。而她本人也发觉自己心事变多了，意识到自己“真的长大了”。显然，在经历了一连串的变故之后，米羊不再是那个馋嘴疯玩的小女孩，虽只是初窥人间的悲欢离合，她的内心却得到了充分的试炼，变得坚韧而阔达了。因此，我们可以把《米羊的夏天》看成一部讲述“自我的长成”的成长小说——在生活的压力下，米羊认识了“外面的世界”，更认出了藏在内心深处的那个小小的自己。

尤为可贵的是，《米羊的夏天》并未像很多俗套的儿童小说那样，把所谓成长写成小主人公过关斩将排除万难最终变成了勇者、强者、胜者，而是老老实实写出了一个小女孩在强大的现实生活面前表现出的弱小、伤感和无能，同时也写出了她的纯朴、善良和隐忍。你会发现，尽管米羊并非天赋异禀并不超凡出众，只是普普通通的邻家女孩，但是她那种傻里傻气的行动力却足以令人刮目相看。比如，她对梦里见过的“生命草”信以为真，不但相信这种神奇的草药能治百病，还确信它就藏在南山上，所以当爷爷生病后，她竟然真的约了几个小伙伴，偷偷到南山寻找生命草。又如，她想要看看住院的爷爷，看看爸妈和弟弟——当然更想看看外面的世界，竟然真的鼓动大智哥哥，两个小孩偷偷坐车去了城里。虽然上南山的结果是迷了路，到了城里也没能留在父母身边，但是对于小米羊来说，“南山寻草”和“进城寻亲”却是独立实施的两件大事——她敢于走向可能会有困难、有危险的未知世界，其实就是敢于成为内心的自己。这些莽撞行为哪怕是可笑的、失败的，也是美妙的、值得的，米羊因此拥有了一个刻骨铭心的夏天，她的人生因此打开了一个自由的出口。

    不唯如此，米羊的成长还意味着内在自我的建立和发展——她开始摆脱不通世情的童稚状态，有了自己的心事，自己的忧伤，自己的思考和期待。从爷爷生病住院、父母的工作生活状况，意识到家境的清贫；从小虎子突然转学，体会到离别的失落；从乔乔的妈妈自杀，感受到死亡的创痛；从爷爷身患绝症，更增加了失去亲人的恐惧……这个夏天发生的很多事情对米羊来说都是生来头一遭，这不仅让她初次识得愁滋味，也让她懂得了诸如同情、责任、友谊、亲情、信念、悲欢离合、生老病死等等最基本的人生关键词。可以说，米羊就是踏着生活的痛点悄悄长大的，就是在这种隐隐的痛中，她学会了承受不幸接受离别，学会了追随梦中的自我。

    夏天的米羊，小心地痛着，并勇敢地生长着。《米羊的夏天》是一本滋味青涩蕴含醇正的书。